喚回逝去戀人、穿越時空的倒轉坡
佳祐首度挑戰穿越時空是34歲的11月底，當吐息開始化成白煙的季節。
據說在都內住宅區的漫長坡道，倒騎著腳踏車下坡，便能穿越時空回到過去。佳祐並非相信這種天方夜譚，只是為了救回亡妻藍子，抱著一線希望姑且一試。
這輛深咖啡色、沒有變速、車輪26吋的腳踏車，是佳祐從單身時代騎了8年的愛車。騎它上下班時，無論測胎壓、上鍊條油，佳祐都親力親為保養得宜，但從2個月前失業後，腳踏車便一直放在停車場任憑風雨吹打。
佳祐騎上這輛暌違許久的腳踏車，但只要踩下踏板，鍊條就生硬地吱嘎作響。這刺耳的聲音，像是在責備佳祐一般。
什麼穿越時空，不可能啦。
別做夢了。
這句話像石頭壓在佳祐心上，在即將削弱他的鬥志時，他頭一甩將這句話拋諸腦後，站起來騎車，奮力騎上山手住宅區邊緣的坡道。
每踩一下，鍊條就責備一次。
抬頭望去，夜空遼闊，掛著一輪月牙。
大腿肌肉緊繃，膝蓋痛得宛如要碎了，分不清吱嘎聲是來自腳踏車，還是自己的膝蓋。想不到久沒運動的下場竟出現在這裡。
佳祐聽到的穿越時空條件只有「背向坡道下坡」，因此上坡時毋需騎踏車，用走的上去應該也無妨，但佳祐總覺得掌握時光之旅的成敗關鍵，在於是否能腳不著地爬上這條坡道。
因此佳祐咬緊牙根，奮力踩著越來越重的踏板。
右腳。
左腳。
右腳。
左腳。
如此奮力踩著，卻在離坡頂五公尺處耗盡力氣。伸直雙膝，想在踏板上站起來時卻失去了平衡，來不及調整重心之際，左腳便已著地。
這時佳祐只能沮喪地坐在腳踏車上，靜候呼吸平穩下來。
真是什麼事都不順利啊。
藍子出車禍的那天早上，是吵架後送她出門的。
原本深信她會一如常地回家。
還有那天也忘了給盆栽澆水。
一個個湧上心頭的後悔，都像造成妻子死亡的原因。雖然腦海也浮現藍子低聲說，給不給植物澆水不可能左右人命。
但佳祐不以為然，畢竟蝴蝶效應也是一種看法。有沒有人知道，究竟是什麼作用導致這種事態呢？
然而，自責也無法找到出口，佳祐最後還是想起害死妻子的罪魁禍首菅野光。
（都是她害的，否則藍子也不會死。）
憤怒成了動力，佳祐的右腳踩下踏板，左腳也回到踏板上。
到了坡頂，放下腳架，停好腳踏車，佳祐解開羽絨外套的前釦。臘月將至，天氣冷到都內的一週氣象預報都出現了雪人圖樣，但冬天的冷冽
空氣，讓氣喘吁吁的佳祐覺得很舒服。
佳祐踢起腳架，再度背向坡道騎上腳踏車，雙手握著車把，回頭看坡道。
後輪確實位於下坡起始處。
接下來就要騎著這輛腳踏車，背向坡道滑下去。
宛如細心囑咐小孩，確認所有該做的事。
坡道幾乎是直線，將近兩百公尺。
要往下滑到哪裡呢？佳祐望向固定間隔排列的電線桿，目測大概的距離。
此時是晚上9點多，住宅區不見人影。
唯有電車叩隆叩隆駛過，發出如牧歌般的節奏。坡道右邊設有格子狀的護欄，護欄外是陡斜的斜坡，斜坡下方便是私鐵的鐵軌。
佳祐轉頭看向前方，手指放開煞車器，只緊握車把。電車行駛的節奏聲逐漸遠去。
低頭一看，腳上穿的橘色運動鞋。這是佳祐8月底過34歲生日時收到的生日禮物，一雙全新的運動鞋。
當時藍子還笑說：「運動鞋不適合穿去上班，所以是假日專用。」之後過了3個月，佳祐整個人生變了調。不，應該說「崩潰」比較接近實情。
9月底，公司惡性倒閉。直到接獲律師寄來家中的通知以前，員工完全不知公司經營陷入危機。之後再過一個星期就沒工作了，佳祐也趕忙開始找工作，但一直不順利。
失業後，每天都成了假日，卻也沒再穿這雙運動鞋了。畢竟外出都是為了找工作，但天天穿著皮鞋奔波也找不到工作，經常怨嘆「倒楣透了」，原本不太喝酒如今也喝了起來。
後來藍子之死，讓他明白失業不是最倒楣的。
佳祐再度回頭，望向長長的下坡道。
（辦得到嗎？）
他邊自問邊轉頭往前看，咬緊嘴唇，閉上雙眼。
眼瞼裡，開始泛熱。
藍子的臉龐浮現在眼裡，佳祐憶起藍子告訴他神奇坡道的事。
「聽說從這裡，騎著腳踏車倒退走，就能穿越時空回到過去。」
穿過後面的門，穿過後面的門。
無意間，腦海裡響起古老的歌詞，使得佳祐不禁蹙眉。
明明不願想起這首歌，偏偏思考無法上蓋。這是聽過一萬次的歌，已經浸染整個腦細胞。
為了逃離這個音樂，佳祐往地面奮力一踢。
腳踏車搖搖晃晃動了起來，前輪緊接著大幅晃動。佳祐心頭一驚，右腳反射性地踩住地面，雙手也下意識地握緊煞桿。
微微顫抖地呼出白煙。
移動距離不到2公尺。
雖然距離很短，佳祐也抱著淡淡的期待，會不會回到過去了？拿出手機確認日期。
日期沒變。
景色也沒變。
（什麼倒騎腳踏車下坡，根本就是離譜的雜耍嘛！）
佳祐碎唸了2句，又把腳踏車騎回坡頂。這次他雙手握在車把的中心部位，雖然平衡的難度增加了，但不會因為害怕又亂握煞車桿。這是他做出的判斷。
（死了也好。就別在意受傷了。）
他如此告訴自己，再度往地面地一踢。
腳踏車加速下坡。
滑行順利。
正當他這麼想之際，身體左右晃了起來。
前輪大幅晃動。霎時，覺得兩個輪胎都浮在半空中。
但他沒有摔車，腳踏車依然持續往後方前進。
在這樣搖搖晃晃，絲毫不穩定的情況下，眼前的坡道拉得越來越長了。
正當他暗忖「成功了」的瞬間，地面的感覺消失了。
坐墊的也觸感消失了，像是被拋出了腳踏車，眼前的景象失去了輪廓，一片模糊，等同什麼都看不見，完全無法掌握自己處在什麼狀況。
飄浮感籠罩全身，但另一方面也覺得有無數隻手從四面八方襲來，想拉走自己。
當佳祐覺得可能是摔車時，叩的一聲，堅硬的聲音刺進耳中。
佳祐坐在自家餐廳的椅子上。
餐桌上擺著筆記型電腦，電腦裡開著寫到一半的小說檔案。
游標在最後一行的下方閃滅，等候接下來輸入的字句。
佳祐將手抬離鍵盤，以食指按住螢幕上方的時間顯示。
20 ：52
時間旁邊顯示的日期是，11月27日。
在困惑的激流中，氾濫的語言難以成形，只是將意識塗抹而去這種焦慮的漩渦，猶如想不起應該知道的名字。在這股焦慮的漩渦中，佳祐不斷地眨眼之後，終於明白了。
〈摘文選自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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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《企鵝的蝴蝶效應》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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